韩珏感到掌心中公孙薇的手越来越冰冷,抖个不停,只当她是害怕了,便不自觉地紧握了一握。
公孙薇如坠入某种黑暗深渊,正感到浑身发冷,忽感到掌心传来丝丝温暖,慢慢浸入她的四肢百骸,这才回过神来,缓缓望向身旁的韩珏。
他依然是那样,平静,眼神像湖水一样。
公孙薇张了张口,却说不出什么话来,过了半晌才说:“你真…….”
韩珏淡笑:“真淡定?”
公孙薇闭口,眼神转去江上,触目所及已像是一幅战争画面,血流满了整个画舫,整条十里河堤安静得如同黄泉。
却见那几十个黑衣人像木偶一般站着,不动也不逃,透过缝隙,还可见到满身是血的祁慕寒与商墨云。
那几十位黑衣人忽然硬邦邦地朝后倒去,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整个甲板,胸上露出一小端锋利的箭端,上面挂着浓稠的血浆。
公孙薇瞪大了眼。
岸边的柳树上跳下了无数人影,身手矫健,触地无声,手上都执着一把弓箭,整齐划一地朝江上的画舫跪着。
江上忽然驶来了一条船,待靠近画舫后,小船里走出一位约莫五旬、姿态威严的中年人,身后跟着几个侍卫,登上了船。
这人就是当年带兵横扫江东的功臣商洛习商将军,是个半生戎马、纵横沙场的将领,连祁成皇都要敬重三分的人物。
中年人走上甲板,行了个不卑不亢的礼:“老夫来晚了些,殿下可有伤及哪里?”
这商将军惯常带兵,故也一眼瞧得出祁慕寒所受并非致命伤,因此表现得淡定沉稳。
公孙薇见祁慕寒慢慢抬起了头,一脸的血污,一旁的商墨云则惊喜地喊:“爹!”
祁慕寒勉强站起身来,腹部仍有一片血红,朝中年人点了点头:“商将军。”
商将军走上去搀扶他,众侍卫们接应着,将受伤的祁慕寒与商墨云一起接回了岸边。
*******
江上归于平静,江边事情却还没有结束。
十里河堤渐次亮起了灯,视线重新归于光明,公孙薇与韩珏望向岸边,只见无数官兵举着火把,在岸边排查众人,甚至有些躲在街边的小贩,也有数个官兵围着。
青玉坊忽然亮如白昼,不仅灯点上了,连角落不常用的烛台都亮了起来,晃得适应了黑暗的公孙薇一阵目眩。
金属声剐蹭地面,重重踏上了第三层,公孙薇认得这就是官靴独有的脚步声。
果然四五十位官兵冲上了第三层,为首的官兵冷峻地搜索了大堂一番,喝道:“有江东逆贼潜入汴京,意图行刺三皇子。这里的人谁都不准离开,待在原位!”
公孙薇看见外头的排查势头,再看这里的阵势,登时明白过来了——青玉坊是重点排查对象。
所有人都被监控起来,而韩珏与公孙薇身边更是层层叠叠围满了一圈人。
“说!你是什么时候来江东的,来这里做什么?”一位官兵竟重点审查韩珏起来,看衣着应该是一位五品包衣副参领。
韩珏静默不答。
公孙薇捏了一把汗,赔笑道:“这位大哥,他是我的好友,你能态度好点吗?”
参领见她是纯正的祁国口音,打量了几眼,沉声道:“还没问你。”扫向韩珏,等他回话。
韩珏仍是静默不答。
公孙薇:“…..”
公孙薇捅了捅他,大哥你这臭脾气别在这儿使啊,搞不好真的抓你进天牢了。
韩珏仍然没有反应,像一块玉雕似的站在原地,甚至好像还有点嗤笑的意味。
参领大怒,一拍桌子:“押进大牢,和其它嫌疑人一起择日候审。”
公孙薇心头一急,挡在他前头:“抓人也得有根据啊,他整晚与我一起,他有不在场证明。”
她刻意把话说得很慢,一字一句,完全凸显出她纯正的祁国口音。
参领果然缓了缓,汴京乃天子脚下,青玉坊又是京城各大公子哥们儿来的地方,谁也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哪位达官贵人的亲属,弄错了自己也吃力不讨好。
“既然是清白的,为何不做声?”参领重新坐下。
“既然这位官爷已经有先入为主的判断,还问我做什么?”韩珏淡淡开口,一口浓重的江东口音。
参领挑了挑眉:“先入为主?”
韩珏嗤笑一声:“整条街道兵力都分散着,唯独这青玉坊,最是被重点控制;而这第三层,官兵却是最多的。”
公孙薇回过头来,内心钦佩了一下,这个现象她刚刚也发觉了,却没有推论出这一层意思。
“你的意思是本官有意为难于你?”参领盯着他。
韩珏摊了摊手。
参领拍了拍掌:“带上来。”
一个官兵领着一个肥硕无比的人过来了,把地板踩得咚咚直响。
公孙薇与韩珏对望一眼,心中骂骂咧咧,又是这阴魂不散的搅屎棍陆虎。
陆虎换了一脸笑嘻嘻的和蔼表情,先是走上前去,用一口戏腔媚笑道:“两位,想不到吧?”
公孙薇翻了个白眼儿。
陆虎:“官爷啊,这两人我特别印象深刻,不日前啊,我在戏坊里见着他二人,这两人鬼鬼祟祟地在交谈,说什么那破戏‘三系苍生’…..不错,就是那个那个最近很流行的、描述光风霁月、一身正气的宁王殿下,被熠王殿下谋害的那个剧……”
“说重点!”官兵喝道。
陆虎:“是是。他们两在交谈,说这剧不知道是哪个混账写的,这熠王与宁王都是一般混账,都该死,祁国的皇室,都没个好人。”
公孙薇:“这剧是我写的。”
陆虎一脸“信你才有鬼”,公孙薇道:“想要证据是不是?我这还有稿子。有一版的、二版的、修订版的、演出版的,你要哪个?”
韩珏憋住笑。
陆虎锲而不舍:“然后他们还在十里河堤的药房里,不知道密谋什么事,一个人画像,一个人去抓药,连蒙带骗药房的伙计,把我付了定金的珍贵药材抢走了。”
公孙薇:“这又与今晚歹人行刺熠王殿下有什么关系?”
陆虎转向参领:“爷,你看看,这人开始心虚了。”
韩珏:“这听着是想公报私仇。”
参领转向陆虎,眼神发出一种警告的意味,陆虎慌了:“这不还没说到重点么?”
“然后我从他的画像笔迹中,打探到了这个人的消息,原来他竟然是青玉坊的画师!”
公孙薇:“……”
公孙薇回过头来看了韩珏一眼,他说的是真的吗?她眼神中这么问他。
韩珏看着她,眸光点点,竟含有那么一丝无奈的神色。
陆虎一拍手,几个狗腿送上来了那日韩珏在药房门口的画像,又有人取下了青玉坊内那几幅山水画,一起递了过来,摊在参领面前的桌子上。
参领:“一个是人像画,一个是山水画,哪里能证明是同一个人画的?”
众人:“……”
武夫不解文艺界之美,真是古往今来的一个通识,文武双全者殊为少也。
陆虎还是有那么几分文艺素养的,立马给他解释了起来:“爷你看,这左边的人像画,右侧的线条笔墨饱满,左侧下笔虽也浓重,较之右侧却有不足,证明这个人作画,蘸墨的次数不多且中途不喜欢搁笔;这山水画中依然有如此的特点。”
参领目中有点迷惑,却点头道:“有理。”
公孙薇想发笑。
陆虎总结:“综上所述,这个人是用左手作画的。”
参领捋了捋颌下须,总结:“左撇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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